舟翊_深夜诗人

爱也匆匆 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喻王】最后一年(上)

摸鱼。
不长不短的一个小故事


01
喻文州抬起头来,往窗外看了看。
手边的热水早就凉了个彻底,台灯的亮度也被他调到了最低,电子钟和手机显示的数字把“后半夜”三个字塞进喻文州的脑海,又不留痕迹地飘进了初秋非人工的凉风里。喻文州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拉上窗户,把扰人的虫鸣关在外面,扫开被子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这是他失眠的第三个夜晚。没有boss可抢,也没有什么活动,职业选手大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是两句“晚安”,来自乔一帆和高英杰,新赛季开始了,要挑起大梁的年轻人们压力都挺大,聊天的内容总脱不开战队和比赛安排,倒是隐隐有了些小前辈的风范。喻文州翻了一遍联系人,认命地去床头柜上摸耳机,被他丢到枕头旁边的手机却突然振了两下,喻文州点开那条消息,王杰希的声音顺着耳机爬进耳朵里:“你还不睡?”
这个属于失眠者喻文州的后半夜,除了调低空调温度以外的第一个有意义的声音出现了。
喻文州打字:“失眠。退役生活挺不错的?”
“哪里,”王杰希离麦克风应该挺近的,一贯清清冷冷的声音倏然被放大,竟然奇妙地温和起来,“只是很久没熬过夜,想找一找那个感觉,然后就睡不着了。”
喻文州:“……”
三十岁了还如此不长心的人他也是头一回见。
他把耳机的麦克风拿远了一些,发语音问王杰希:“你之前不是说要继续学习?”
“是啊,今天学完了。”王杰希说,“你又失眠?那还是去找一趟队医比较好。”
“学了什么?”喻文州还是睡意全无,只能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给我念念,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不念。”王杰希拒绝道,“要不你数数白斩鸡?”
“你还是睡觉去吧。”喻文州说。
王杰希没有再发语音来,几分钟以后,喻文州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对方的在线状态果然从wifi换成了4G。
这个后半夜注定只有他一个人了。
喻文州重新闭上眼,闹钟整点时的响动他听不真切,王杰希的几句话却还在脑海里头盘旋,挥之不去,像个赖上他的、阴魂不散的小鬼,明明可以解脱了,一碗汤下去便是新生,却还是天天黏着他,和他耍赖,找他要糖吃。但这也要怪他,王杰希刚才和他根本没说几句话,语气自然,内容简单,在喻文州听来,却总像回到了两年前赛季初始,他们还没分手时那样。
之后他想,也许得偿所愿并不全是最好的结果。
是小鬼非要跟着他,还是他心底不想让小鬼走,他也分不清,由死皮赖脸所引发的事情理起来总是没个头,据此条件只能推出,分手有多莫名,眷恋往往就会有多深;而曾经的暗恋有多久,戒掉患得患失的后遗症就有多难。


02

喻文州关上空调,推开了窗户。
他翻来覆去仍是一夜未眠,第二天只好顶着翻涌而上的疲倦,顶着黑眼圈去了训练室。以前他总是最先去的那一个,赛季初始这里清晨的常客就变成了卢瀚文。卢瀚文也刚到没多久,一见他惊得话都说不清了:“队长你怎么啦!”
“没事,”喻文州说,“老毛病了。”
“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黄少……”
“不用,”喻文州看着卢瀚文,那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已经不用别人低头去和他对视了,挡在索克萨尔身前的冰雨也换成了焰影,“他也帮不到什么……我去看医生。”
蓝雨的队医一直没换过,是个很温和的大叔,几乎是全天待命,帮他们解决从感冒拉肚子到手抽筋的所有问题。他手里握着所有队员的病史,喻文州甚至在他的电脑里见过以前魏琛检查手部状况的记录,于是喻文州一踏进医务室,就收到了一声不轻不重的训斥:“小喻啊,又失眠了?”
“是。”
“安眠药吃完……不,安眠药根本没用是吗?”
“……是,”喻文州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以喝中药吧?”
“可以。”
“没有别的症状了?”
“没有。”
“我看你这是思虑过重,”队医大叔一边写方子一边说,“实在不行去做个心理咨询吧,我有个朋友就在做这个,你试一试?”
“不用。”喻文州笑了笑,“我想我还没那么严重。”
他拿着中药方子出了医务室,准备过会儿去药店抓药,摸出手机,提示灯一闪一闪,居然是王杰希的消息:“早。”
那一瞬间他有些晃神,蓝雨俱乐部的所在地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但朝向无疑很棒,因为边上就是高楼林立的大型CBD,不远处就是他十多年来进进出出无数次的体育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看见仿佛自珠江畔升起的太阳热度一点点攀升,阳光从一楼的窗外毫无保留地泻进。等喻文州回过神来,他已经偏着头,视线迎着一缕倾斜的光束,往外望了一个小小的、六十余秒的轮回,也是在这时喻文州才想起,他储存的所有关于“蓝雨俱乐部选址”的评价,全部来自刚才发来消息的那个人。
王杰希当时还说:“那下一套买个旁边有大型CBD的吧,再弄个隔音板,省得你待久了思乡,大晚上又睡不好。”
喻文州重新拿起手机。王杰希没有再发别的消息,一个字连标点都不带,孤零零躺在对话框里,喻文州想回个“早”了事,手指却不受控制似的在这个字发出去后又追加了一句话:“找过队医了,还是得吃药。”
“别用太多安眠类药物。”王杰希回他,“你每次复发都挺变本加厉的。”
“等等,”喻文州边走边发语音,“你这么早起?”
“上厕所顺便发的。”王杰希说。
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还要回去睡个回笼觉——简直是在嘲讽被失眠困扰了一整夜第二天还要去打比赛的喻文州。喻文州突然忍不了了:“你到底是要考什么?传媒类?别和我浪费时间了,我不信世界冠军能加多少分,为什么……”
他的话音猛地顿住,语音转了两圈很快发了出去,戛然而止的内容被喻文州咽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把消息撤回去,重新对王杰希说:“抱歉。”
“我不是刻意陪你,”王杰希打字快得不像一个还没睡到四个小时、刚醒不久的人,“只是突然想起你……”
文字在这里断开,王杰希又补了两个字:“失眠。”
喻文州摇摇头,从口袋里扯了耳机随便放了首歌,歌词一句没听进去,他按了锁屏,揣着方子上楼回训练室。
如果可以,他希望刚才那两个字是王杰希说漏嘴了,是一次完美的画蛇添足。他所有的自信和无所谓的态度在王杰希面前都是一纸空谈,也是在这种几乎绝望的煎熬再次来临时,喻文州才会发现,他和构成他完整生命的最后一块拼图呼吸着同一个星球上的空气,这个人却和他疏离得像个普通朋友,连最后存有的一个拥抱也停留在了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北京。


03
喻文州听见了鸟鸣。
他以前受初中语文老师洗脑,觉得自己虽然与山林溪涧中的鸟鸣没什么关系,但还能在省会大城市的重点中学听到外边栏杆上“啾啾”的声音,不能不说是幸事一件,“上有黄鹂深树鸣”的景象似乎近在眼前,能让他暂时忘记桌上还没补完的作业,转而投入抽屉里边角卷起的游戏杂志。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耳塞加厚再加厚,最好能在闭眼的时候失聪睁眼再恢复,这样说不定能拥有一个多小时的深度睡眠。
王杰希有一个多月没在后半夜给他发消息了,这个月他们分到的队伍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兴欣、轮回、没了王杰希的微草,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也只能在空闲的时候看看王杰希的在线状态——永远是“4G在线”。这个状态的微妙之处就在于,这个人瞧着像是个活跃的,实际上可能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但一想王杰希是个不喜欢用社交软件、除了战队的代言和赛程信息几乎不转其他微博的人,出现这种情况似乎也很好理解,是他的一贯作风——结果到了月末,王杰希干脆把在线状态关了,在职业选手大群里留了个号码又发了个红包,说了声“急事电话”,直接神隐了。
他们一群人有qq群也有微信群,但会在大群里不停说话的一般是部分退役选手和黄少天,自黄少天退役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他早中晚不定时的表情包刷屏,居然还真炸出了一帮已经开始新生活的老选手和他聊,感叹如今的联盟更新换代,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向裁判抗议敌方剑客搞游击的时候恶意刷屏。喻文州一看他刷屏就头疼又想笑,忍着精神状态的不适隔几天就和他说几句战队情况,这天黄少天操心完食堂伙食、战队新人和卢瀚文,顺口问:“老王最近不见人影啊,我昨天打电话找他,好像他不在北京,跑广州找你去了?”
“我不知道。”喻文州说。
“讲真我看你们俩实在是挺纠结的,”黄少天说,“但我总觉得他还会来找你。”
“也没那么纠结……就是大家都没空,聚少离多然后分了,”喻文州笑道,“疯恋多错误更多……哪那么容易呢。”
他的疗程还没结束,嘴里仿佛被中药染上了独有的清苦,炉子上飘出来的味道与王杰希凑上来吻他的时候鬓角发梢带有的气息如出一辙,可能是什么男用香水,可能是王杰希又在喝药,但王杰希的存在更接近于他的人形安神散——或者,在现在的喻文州看来,即使王杰希揣着毒药,老毛病又犯了想要跑来抱抱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后被鸟鸣声拖出浅眠的喻文州掀开被子,关了空调,看着窗外仍然不肯降一点温度的太阳,随手给王杰希发了一句:“早。”
王杰希没有回。
喻文州就没再管手机动态,洗漱完毕照例去了训练室,站在门口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有陌生号码给他打电话:“喻先生,您的外卖我放在楼下了。”
外卖?
喻文州走下楼,去门卫室那里领了他的粥,来自离蓝雨不远的、他最喜欢的一家店,备注留言里只有一个字:早。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从这个字里听到了对方的一点笑意,混在早餐的香气里在他眼前散开,他说不清那个感觉,有点像一只离家很久、不爱理人的猫突然回来了,还给他叼回了一袋小鱼,蹭着他的手要他一起吃。
喻文州拎着袋子给他发短信:“你在哪?”
王杰希回得很快:“都收到了吗?”
喻文州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都”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保安叫他:“喻队长!昨天你这儿还有一张明信片,你收一下?”
说是明信片,其实是一张自带了邮票的景点门票,大概是被放在裤子口袋里过,有一个折起来的角。正面是湛蓝天幕之下的大寺庙,白墙红顶,所有的人间疾苦都被参拜的虔诚化开,额头磕在地上的响声仿佛念破了凡尘,变成长明灯燃烧时飘出的一缕轻烟,背面除了地址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王”,还有一点点刻在上面的酥油香气,将他拽回了这个冒着热气、复杂万分的红尘俗世。
“收到了。”喻文州说,“你去西藏?”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还想问王杰希有没有高反、会不会严重、如果有生病的迹象一定要马上回来,所有的话却又吞回了肚子里,倒是王杰希紧接着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看微信。上飞机了,拜拜。”
喻文州走进楼里,点开了那张图——阴影底下更看得来几乎纯黑的夜空,王杰希的配字是:“凌晨四点,没有哈佛图书馆,只有高原上看到的星星。”
“我觉得这是错觉。”喻文州心说,“他是不是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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