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最后一年（下）
可算是写完了
中
06
喻文州睡前又翻了一遍社交软件，手机安静得很，通话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没有任何来电和短信的提示。
他叹了口气，关好窗户，准备入睡。
假期里喻文州没有和父母报备自己失眠的情况，只说了旧疾复发，也没有和卢瀚文还有其他队员提及自己的睡眠时间，毕竟他敲键盘的手不抖，思路也清晰得一如从前，还在全明星周末领着A队赢了最后的团队赛——只是他看上去有些憔悴，即使六个小时足够他维持基本生活不出问题。不过往好处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至少睡眠的质量得到了保证，没有再苍白着脸把卢瀚文吓一跳，虽然队医还是觉得他需要一次彻底的休息。
然而做过队长和当家选手的都知道，这种时间是少之又少的。
卢瀚文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赛季过半，这位出道三年的年轻选手虽然还是“队长队长”的叫喻文州，但已经能相当熟练地做出自己的判断了，他似乎还继承了一些蓝雨原副队长的话唠，假期结束的那天揪着刚回来的喻文州聊了半天微草，从联盟手速达人到新晋第一魔道学者再到那个不太像辅助的辅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真难打啊。”
“微草一直都很难打，”喻文州说，“他们这个赛季已经形成了新一套的体系，魔道学者仍然是核心，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刘小别的手速变成有效操作，他能抢出的连招最多能比你多两个，影分身也更难应付。你觉得现在对上高英杰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嗯……他前面没有人带他飞了？”
喻文州笑了笑，卢瀚文兴奋道：“终于又看到你笑了！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队长？”
“还行，”喻文州说，“没开玩笑，认真的，说说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卢瀚文想了一会儿，反问：“现在的英杰比起当年的王杰希前辈呢？”
“高英杰……毕竟还是高英杰。”
喻文州顿了顿。
“……谁都不可能取代王杰希的。”
他们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场又在客场对上了微草，这一场蓝雨险胜，一行人找了家店吃烧烤，高英杰仍然是安安静静的，眼里却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勇气。他在路上叫住了喻文州：“前辈……喻队。”
喻文州看向他，年轻人踌躇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前几天见到老队长了。”
喻文州一愣，高英杰接着道：“他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是老毛病又犯了吗？哦，对了，他在微草落下了一样东西，我问他他也没回，要不您接管一下？”
高英杰从包里翻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包装完好的纸袋子，里边放了条深蓝色的云纹围巾，还有一张故宫的明信片，背面写着一个“王”字以及年月日——是去年他的生日——于是喻文州突然想起来了，王杰希那时候试探性地问过他一句，这些天冷不冷。
然后他忘了回。
这都什么……脑回路啊。
喻文州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摇摇头，接过纸袋，打开手机，想拍个照质问一下，却刷出了一条王杰希朋友圈的新动态——
还特地提到了他。没有配文字，只有大雪过后，故宫的红墙和梅花。
好像冬天过了，年也过了，春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07
喻文州看着王杰希发来的消息，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离他最开始打荣耀也有十几年了，他出道的时候正是联盟的鼎盛时期，那时有人比喻，荣耀职业联盟就像广袤无垠的九州大地，群雄逐鹿，谁与争锋，从里到外都是年轻人独有的恣意。这一天是十几年以后的阳历九月初，仍然没有一天七月流火的意思，学生们放完了假，职业联盟结束了夏休，生活顶着大太阳重新开始运转，他的职业生涯却停止在了这个夏天。
喻文州是同期选手里最后一个退役的。越往后包袱反而越轻，他在退役的前几个月状态仍然很好，领着蓝雨再一次杀进四强，却在总决赛败给了重新组合的微草。这次与第五、第七赛季不同，接过奖杯的换成了另一双微微颤抖的手，高英杰对着摄像机和主持人伸来的话筒、周围欢呼雀跃的队友，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下来的温和微笑。
喻文州看着年轻的微草队长对刘小别说了句什么，刘小别侧过身打了个手势，台上所有被王杰希训过的表扬过的、以自己的方式关心过也毫不留情狠狠批评过的面孔对着镜头，一起叫了一声：“队长！！！”
“我们赢了！！！”
改朝换代，江山仍在，九州也还是那个九州。
过了几天就是喻文州退役的新闻发布会，记者们对这个好脾气的队长也是依依不舍——虽然他永远都不会打断黄少天的长篇大论，电竞之家的访谈里也总是和气又官方，但比起撬不开嘴的和说得太多的，喻文州无疑是大部分记者的理想采访对象。有个从蓝雨建队就一直支持他们的记者问：“喻队退役以后有什么打算？有粉丝希望你能继续留在联盟，你的看法是？”
“和别人出去玩吧。”喻文州说，“总算是闲下来了……以后可能会在幕后出现，没事，我不会走的。”
“那我替大家八卦一下，别的大神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基本都在旅游或者深造吧，大家看微博就知道，不过还请大家不要打扰他们的私生活，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发动态……”
后排有记者插话道：“比如王队长？”
喻文州往后排瞟了一眼：“他？算是吧，有哪位热心粉丝遇到他的话，可以打声招呼，上微博艾特我一下——很久不见，可能跑哪儿练小号去了。”
“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感谢你们这么多年来的支持和陪伴，两个冠军，了无遗憾。我们……还有很多个属于蓝雨的夏天。”
“谢谢。”
退役以后的喻文州终于得到了谨遵医嘱的机会，他自认为都快泡进药罐子里了，大热的天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和睡眠不足对抗，即使有空调也实在是不容易。老毛病很难根治，从失眠到能安安稳稳睡上六个小时左右，中间的过程里，他还算风平浪静，本该更悄无声息的王杰希却是跌宕起伏，直接被命运和他开的玩笑打进低谷又触底反弹，喻文州回想起来，都觉得几个月前那个每个字都写着绝望的王杰希像是一场梦。
王杰希全无消息的那一阵他总想画王杰希，笔落到纸上，却又勾不出一根完整的线条。
现在废纸被他混到废品堆里卖了，抽屉里的东西被他放进了家里的书桌，虽然没有癌变，但王杰希的胃部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照片偶尔也给他发两句无关风月的杂谈，小心翼翼得近乎反常，像是要捧住天下仅有的三分月色[1]递给喻文州。喻文州问他：“围巾怎么回事？”
“忘记送了，”王杰希轻描淡写，“反正你也拿到手了，空调调低点儿，过个反季节的假期吧。”
“最近好点没？”
“没事，”王杰希还是那个语气，“你能睡觉了？看来还是思虑过重，退役以后想得少了精神好了，这不就好了嘛。”
喻文州拿着手机听他的语音，实在没忍住嘴角的拼命上扬。
“我可不是思虑过重，我只是控制不住想你。”
王杰希点开语音，声音不大，刚好够他听到一千多公里外，来自喻文州的、他极为熟悉且听过无数遍的，掩藏不住的笑意。
另一边的喻文州拉开了窗帘，天气有点闷，月亮被云挡住了一个角，他看着王杰希发来的消息，进入了梦乡。
08
喻文州一觉醒来，大雨洗刷了整个天地。
他受初中老师荼毒的确很深，一看到雨，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想起“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落寞景象，但这会儿喻文州只觉得神清气爽，算了算时间他居然睡了八个小时，连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都不知道，甚至在整理思绪的时候，还有空惋惜前一天没见着“如积水空明”的月色——但今天下过雨应该会有，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适合在雨里提，有些思念只能借月光看清[2]，他这波不亏，占了完全的上风。
喻文州打开QQ，唯一的一个置顶聊天是王杰希，没有在线状态，大概是关机或者关了状态显示他只好先开了便签，给王杰希写他刚才做的一个梦：
“开头我记不清了，我有记忆的部分，就是你一个人走在铁轨边上。
我问你在干什么，你说你觉得一直躺着不舒服，出来走走。
我妈前一阵知道我失眠很严重，一直在和我强调身体很重要，她也知道一点你的事，问我为什么你可以改打法却改不了这种“独”的性格……然后她又安慰我说，如果你对别人藏得特别好，又只有我知道这件事，可能我对你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我当然希望如此。
可能在梦里我不是这么想的……反正我记得你停了下来，拿了张遗愿清单给我看，上面有你去过的那些城市，还有我的名字。
听着好像你拿出来的是死亡笔记，幸好我醒得早，不过，讲真，我差点以为大前年就是我们的最后一年，或者今年就是你的最后一年。
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喻文州把这一长串发了出去，刷了个牙回来，王杰希没回他，在线状态一动不动。
喻文州就去厨房煲汤，吃了几块饼干垫肚子，顺便刷刷职业选手群。出国的选手在商量什么时候回去聚一聚，黄少天和叶修正怼得不可开交，苏沐橙时不时还补上一两刀，好像所谓的退役也就是换个地方热闹热闹。喻文州想了想，没和他们打太极：“王杰希有说他又去哪了吗？”
群里的刷屏停了一下，叶修说：“我没看错吧？你问我们？”
黄少天被吓了一跳：“队长？哦我忘记你也退役了……谁知道老王跑哪去了，我去北京想抓他开个直播都不行，和我说他大病初愈还在住院，骗谁呢，这么大的事整个联盟都不知道？”
叶修：“……你还真别说……我去体检的时候看到过他，脸色不太好，但他说是老毛病，不碍事，估计是胃病复发。”
“哎哟老叶你转性了？”
“不是，是我那个倒霉弟弟撺掇我爸妈一起非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啧，麻烦死了。”
“你占了你弟的名字那么多年还怨他啊，”黄少天发了个表情包，“太惨了，我绝对不要有你这种哥哥。”
“我也不稀罕有你这么个弟弟，”叶修真诚道，“耳朵会受不了。”
“滚吧你！”
问问题还是不能找这种歪楼水平一流的，喻文州把手机关了，开了电脑，刷自己的小号进游戏。
那个号是他第四赛季创的，是个满级的魔道学者，世邀赛拿给王杰希练过手，他拿王杰希的术士小号指挥——这个人有多难控制，每个和魔术师交过手的人都知道，而喻文州那时的感觉，就像是捕捉到了虚无缥缈的一抹月光。
一个下午过去，华灯初上，喻文州吃过晚饭，打算去蓝雨俱乐部附近散散步。雨已经停了，地面闪闪发光，喻文州看到王杰希回他：“当然不是。”
他收起伞，一抬头，发现江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杰希就站在他对面。
09
“喻文州，”王杰希问，“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Fin.
[1]：梗自《围城》
[2]：出自薛之谦《传说》的歌词
结尾出自《春光乍泄》。
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