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翊_深夜诗人

爱也匆匆 恨也匆匆 一切都随风

 

【百日喻王/Day90】大风起兮(一)

非典型向哨。

算是复健?



  


  喻文州攀着窗台,轻轻向上一跃,身体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翻转,进到了教堂的顶层阁楼里,军靴厚重的底踏过砖块上落的灰尘和血迹,几不可见的尘埃飘进空气,落到底下笨重的大钟上,拂过直指天空的分针,消失不见。


  他回头看了一眼破碎的窗户——彩绘玻璃洒了一地,碎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绚丽的光芒,像一本被孩童画满了的涂色书,在这个铅灰色的世界里开辟了一片小小的森林秘境。


  这样爬墙并不是喻文州的本意,这个教堂虽然占地面积大,却并没有在外观上给不速之客提供多少登顶的机会,大钟铁制的花边不好攀扶,借力点实在难找,他本想穿过教堂前的空地直接走进去,寻找里面那个信号微弱的正常生命。


  但在喻文州即将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向导面对危险时的直觉突然回笼,他退回几步,看到了木门上飞溅的绿色血液。


  这座教堂是战前小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每一个细节都极为考究,连彩绘玻璃都真实得不可思议。但这会儿没有唱诗班悠扬的声音,也没有人们做礼拜时齐声念诵的“阿门”,只有乌鸦扯着嗓子掠过天空,留下死一样的沉寂在半空中盘旋。喻文州重新推开门,只看到尸体被横七竖八地挂在十字架上,桌椅垒在一起,像一堆随意摆放的工程废料,空气里弥漫着尸臭味,满地都是暗淡的绿色痕迹。


  他越过障碍,拽了拽告解室门口打铃的长绳,四面八方全都传来了指甲摩擦地板的刺耳声音——至少能占满一整层楼的丧尸苏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回响。



  “好吧。”喻文州对着墙上的十字架轻笑,“只能抄近路了。请宽恕我们吧,阿门。”



  他往桌上放了个小铁球,从破碎窗户里漏进来的风吹开《圣经》的新一页,穹顶的壁画里世界由新生走向衰亡,喻文州抬头看了看,平静地转身离开,步伐不紧不慢,带上大门时还好心从外面上了锁。接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根长绳,爪钩扣上凸出的砖,跳上了第一个窗台。


  这个尖顶阁楼的华丽程度和底下恢宏的教堂显然没得比,屋顶的画只完成了一半,但它的顶很高,随便什么声音好像都能在这里收到来自苍穹的回响——强忍着的呻吟、放大了的呼吸,也许还包括地面中央的哨兵混乱不堪、碰撞着大脑的精神力。碎玻璃和旧毯子中躺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有半边身体都陷在血泊之中,尘土和鲜血把衣服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部线条在阳光下柔和了些,却还是锋利得像尖刀的刃。


  喻文州俯下身子,指尖抵住了他的额头,哨兵猛地一颤,下意识抓住了喻文州垂在他身侧的手腕,克制以后的力道仍然有些重,喻文州挣了一下,对方的手立刻松了些,长眉渐渐舒展开来,睫毛翕动,轻轻说了句什么,便不再有动作了。


  喻文州听不清,但他看得出来,哨兵的嘴型是“谢谢”。


  他去翻这个人的口袋,没有翻到任何身份证明,只发现了装在衣兜里的一个空试管,里面塞了张纸——这个试管并没有在晃动中被摔得四分五裂,喻文州仔细摸了摸,觉得造这试管的原材料不一般。纸条简洁得很,上面只写了个“王”字,像是从什么笔记本上随手扯下来写的。


  “你姓王?”喻文州问。


  他问完便愣了愣,向导的精神触须正和哨兵的五感相连,可他问这个问题时,对方的精神世界没有一丝波动,就像风暴已过的大海,平静的世界里偶尔有海燕掠过长风,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也许吧。”哨兵喃喃道。


  窗外起风了。铅灰色的大地上满是死亡打下的烙印,尘土被卷进半空,挡了一半阳光,塔楼内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只有凝固的灰,凝固的光,还有凝固的空气。喻文州不确定哨兵是不是晕过去了,只好用旧毯子和一些废弃木板给哨兵搭了个低矮的床,把哨兵挪到毯子上靠着,尝试着剪开了哨兵的衬衫。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小腹处划开的、还在淌血的伤痕,又看了看哨兵身上乱七八糟的疤,终于在哨兵没受过什么伤的脖子上发现了一块银色的吊牌。然而那块牌子紧紧贴着胸口,刻着字的地方凹进去一块,旁边是一圈火药灼烧的痕迹,几乎要向四面八方迸裂开来,如同一朵燃烧生命绽放的玫瑰,摸上去仿佛还在发烫——


  那是战斗与血液的余温。


  “大难不死。”喻文州说。


  “后福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哨兵突然接道,“剪子给我一下。”


  “先别,”喻文州笑了笑,“你还有力气说话?我以为你已经昏过去了。”


  “你刚才往教堂里扔了什么?”


  “烟雾弹。”


  “这烟雾挺得劲儿的,”哨兵说,“轰得渣都不剩。”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们发生战斗,”喻文州盯着对方腰间的伤痕,那道痕迹实在过于显眼,把周遭逐渐暗下来的世界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实验室还真是待你不薄。”


  哨兵:“嗯。”


  喻文州还想说点什么延续话题,停了几秒,却只听见一片寂静里哨兵冗长又沉重的呼吸——他还是没撑住,在灰败的阳光底下昏睡了过去。


  喻文州叹了口气。


  “景熙来不了,先这样吧。”他掀起地毯的一个角,敲开地板,从底下摸出了一个医疗箱,凝视着哨兵合上的眼睛。


  “……我必须带你走。”他轻声说。


  


  


  哨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蒸汽车上,陌生的向导把着方向,正往匣子里面添燃料。膏状物质燃烧时会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清香,也许是埋在地下久了,这种味道好像有着来自大地的生命力,仿佛只要烧起它,一切的血腥和尸臭都能被隐藏,一切的腐朽和没落全都能化作书页里薄薄的一页,再灰的天也不显衰败,再多的朽木也不表荒凉——但再美的枯骨,终究也只是一具枯骨。


  现世太平来得太过轻易的后果,就是它容易被人类丢回大地肆意践踏。


  前面的向导听到了动静,头也不回地道:“你醒了?”


  哨兵:“嗯。”


  他低头看了看,伤口已经不渗血了,绷带扎得刚好,甚至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都没怎么感到疼。他听到对方提了一个名字,可能是医疗兵之类的,然后对方就说必须要带他走,语气坚定,又带着一点未尽的叹息,他再睁开眼睛时,见到的就已经是眼前这片被战火夷平的荒原。


  染灰的夕阳还悬了一半在空中,尽职尽责地照耀残损的建筑,动作就像它曾经抚摸海水波纹时那样轻柔。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哨兵问。


  向导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还记得你来这里多久了吗?”


  “不记得。”


  “那你是过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


  向导顿了顿:“……这洗脑也太彻底了。”


  哨兵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连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东西,但他转念一想,真正一无所知的其实是他自己。


  这不是哨兵第一次这样醒过来。


  他已经习惯了记忆一片空白的感觉。自从他开始为军方卖命起,茫然和疼痛就像胎记一样烙在了他身上,自始至终他的脑海里只装了两件事,一个根深蒂固的“你是卧底”的信息,和一个模糊的、反复出现的温和嗓音。那声音和他还隔着几层浓雾,虚无缥缈、难以触碰,它可能来自任何人——至少和面前这个向导的长相就很相符,然而他并不敢抱有任何奢望——无论给他多强的深度疏导,过后他也不会记得,最多留下些条件反射,也许是没来由的心安,完美契合的精神场,被取走试管时的无动于衷,或者是想要接近的欲望。


  “我们去哪?”


  “去找一样对你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向导这么说。


  他们没有再对话。摇摇晃晃的蒸汽车已是战时不可多得的战利品,即便它有些颠簸,窗户也掉了下来,哨兵坐在后座,时不时地就会有涌进来的凉风吹起他的头发。天色渐晚,夜里的空气似乎要好上一点,哨兵透过窗往天上看,能见着朦朦胧胧的两三颗星星,他裹了裹被染红了一半的白大褂,探过头去问向导:“那是天狼星吗?”


  向导猛地一回头:“天狼星?”


  “实验室里的书上有写。”哨兵说,“但现在不是秋天吗?”


  “你可能有点时间感知错乱,”向导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样子,“不是大问题,我能理解。比起这个……”


  “一点钟方向,五十二名。心跳缓慢,可能持刀,凭目前战力可以解决,完毕。”


  喻文州偏过头看他的侧脸。哨兵的左右眼大小不太对称,眼尾有点下垂,看上去有点懒懒散散的,本该是一副温和的长相,但他鼻梁很挺,嘴唇也偏薄,加上与生俱来的严肃,给人的第一感觉往往却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剑。


  这会儿,利剑出鞘,冷光四溅,狭隘刻薄的黑夜燃起了火,亮得不似凡尘。


  38 4
评论(4)
热度(3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舟翊_深夜诗人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