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王喻】从前慢（3）
03.
又是一个周三，又是一个语文早读。也不知道高一（5）班的学生们把班主任那五分钟信息量巨大的演讲听进去没有，王杰希个人感觉他们是学到了自己应付老师的表面功夫的精髓，是他的课就安安静静，最多是比较活跃的那几个学生当一当捧哏，课堂气氛和谐又融洽，不是他的课……其他老师没什么投诉，张新杰说物理课的时候总有几个人会犯困，喻文州表示还行至少有人在认真听，对学生们感同身受的王杰希决定原谅那几个睡觉的同学，并在周二下午学生们自习的时候上楼例行公事地问两句“有没有认真听数学课”——然后底下就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杰希：“笑什么？”
刘小别不怕事大地检举揭发道：“喻总说您以前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借他的专业课本催眠。”
王杰希：“……”
王杰希：“他也借过我的现代文学史啊。”
王杰希：“而且还没睡着。”
学生们一阵哄笑，王杰希打开电脑改课件，顺口问：“这也一个多月了，觉得喻老师上课怎么样？”
前排有个姑娘兴奋地举起手：“老师老师，喻总还没女朋友吧？”
王杰希：“……”
女孩子们见他不说话，便当他默认了，马上有些小骚动，前排姑娘追问道：“那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女性朋友吗？”
王杰希：“没听说，男性朋友倒是有一个。”
他顿了一下，本来想说“是他高中同学，一特聒噪的K歌之王”，结果点开软件的时候有个学生掉了支笔，“哒”的一声落在地上，仿佛打开了王杰希脑子里的某个开关。
王杰希：“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班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一片交头接耳中王杰希突然反应过来，咳了两声：“铁瓷儿，怎么了？写作业去，老师的私人感情问题是你们该操心的吗？”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接下来他只好尽量无视部分姑娘投过来的八卦眼神和她们异常的兴奋和低声议论，没事人一样摸出耳机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任凭鼓点和旋律灌满耳朵……然后他自觉用这种20块钱的地摊货听轻摇滚效果着实不如刘小别那副重低音耳机，只好随便切到了别的歌单。
他放空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女歌手在唱：“……为你亦当是平地，爱你不用合情理，但愿用直觉本能去抓住你……”
都是喻文州害的，他想。
害我练出粤语听力十级。
于是这个周三的早上，尽管有点心虚，王杰希还是再一次提早进了教室。这一次他却惊奇地发现，煎饼果子味虽然还在，但全班人都在按照他的指示捧着书默读或拿着笔记本翻来翻去，王杰希一想，最近的大事好像只有国庆假期他和喻文州双排上分成功……和学生们期中考了。
他颇为欣慰地在班里转了一圈，在全班同学埋头苦读的时候点了点头，又走下讲台分别敲了敲柳非和刘小别的桌子：“我满意了东西就还你们。”
刘小别：“哎，那个，您……”
王杰希：“喻文州是你们班主任还是我是你们班主任？”
刘小别：“……没事。”
等王杰希从后门溜达出去了，刘小别才莫名其妙道：“我没提喻总啊？”
柳非表情复杂地往窗外望了一眼：“你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刘小别扭过头看向隔壁组，“英杰，上次老师夸你是因为什么来着？”
高英杰：“好像是……因为他挺喜欢我课前演讲PPT的风格？”
“上上次呢？”
“因为我帮他倒的水温度刚刚好。”高英杰说，“但那其实是一帆和我……”
“算了。”刘小别把下巴搁在课本上，“我看不懂这个人，耳机送他好了。”
顶风作案的刘小别没告诉王杰希的是，喻文州非常理解学生们对于八卦的需求，前一天早上喻文州随口提了两句他们学习氛围的问题，顺延到自己的大学生活，就有些刹不住。他面对好奇心基本上是有问必答，但也提醒他们：“听听就好，别和他说，你们王老师比较注意他班主任的威严。”
“所以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爱好？”有学生总结道。
喻文州想了想，说：“算是吧，你们觉得他给你们讲课很随便是吧？扯淡能扯到天边去，对答案写都不写直接在选项上画一条线，只要有张椅子就能瘫，拿张纸就能往上写字……比如毕业答辩的时候他给他的导师看的论文手稿，你们知道他字写得比较写意，怎么说呢，我觉得那叠活页纸可以被夹进本子，充当一本魔幻现实主义的手账。”
“所以他的导师特别烦他，”喻文州等笑声过去，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接着说，“别看他现在一副游刃有余懒癌晚期的样子，大三的时候他基本上每天都睡不够，就是为了拿全额奖学金。后来他拿到了，我问他这笔钱的去向，他说是趁过年打折买了古龙全集……和一个音响，专放摇滚。”
其实对于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完美复刻父母基因、从小念书就一路开挂的王杰希来说，拿全额奖学金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但那时的王杰希还身兼学生会主席，大三课务繁忙，他要挤出时间，只有可能除了睡觉和洗澡根本不回宿舍，而每天傍晚喻文州却都会在学生会办公室看到他。
风霜雨雪，无一缺席。
他也从来没和喻文州抱怨过任何一句话。喻文州有一天和他一起坐办公室里值班写作业，随口问了一句：“你报的什么选修课来着？”
“风水学与玄学研究。”
“……”喻文州也懒得再客套下去，“你没必要每天都来的。”
王杰希把腿搭在桌面上，靠着椅背捧个黑色夹板写字，随便答了一声“好”，空出手来换了支笔，把半盒饼干往喻文州那儿推了推。
“你们以为的游刃有余，其实只是他没说过自己有多累而已。比如他肯定不会同你们讲他昨天整理文言文的资料整理到凌晨，接着又替你们写了份运动会入场和班级活动的策划，给所有人的每周练笔写批语，今天还限号，他必须早起挤地铁过来。”喻文州说，“后生仔……真以为王杰希那么容易吗？”
班里有半分钟的沉默。
“好了，鸡汤结束，”喻文州敲敲黑板，“有什么想说的下课再说，翻到下一页，我们来看第五题……”
“喻总喻总，”有女生问，“所以王老师真的还没有女朋友？”
“对不起，无可奉告。”喻文州笑了笑，“老师的私人感情问题是你们该操心的吗？”
“喻文州你是不是给他们说了什么，”晚上闲下来的王杰希抱着本书靠在沙发一角，客厅里没开灯，阅读灯的光投到他的脸上，与阴影一起勾出他露出一部分的喉结与下巴的线条，“今天一个个的都不对劲儿。”
“我什么都没说？”喻文州靠在沙发的另一角玩游戏，战斗进入白热化，他作为整场的团控却非常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看两眼对面的人，“怎么，学生突然好管了？”
“乖了不少。”王杰希说，“咱们明早去买煎饼果子怎么样？”
喻文州：“悉听尊便。”
“成，”王杰希突然放下书，“我爸妈下周末会过来一趟。”
“要我出去吗？”
王杰希莫名其妙：“你出去了他们吃什么？”
喻文州：“……”
他不敢去想这话深层次的意思，一瞬间被苦与甜混合着淹没了头脑，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手上放法术动作却不停：“你这样我是要收钱的。”
“咱俩谁跟谁啊，你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喻文州说，“差点忘了，今天给你拿了个快递，买了什么？”
王杰希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去门口，从鞋柜上拿了个纸袋，又啪嗒啪嗒走回来，猛一扯袋子，往沙发上一倒：“就这个。”
喻文州：“……我服了你了。”
“你不觉得用这个装东西很有逼格吗，”王杰希拿起一个香奈儿的纸袋，“十块一个，不亏。”
喻文州：“是给谁的礼物？”
王杰希：“什么礼物？我就是缺个装早饭的袋子。”
他把东西放回房间，像收拾喻文州的稿纸那样把扯坏了的快递袋卷吧卷吧，往茶几边的垃圾桶里一丢，郑重其事地叮嘱喻文州：“早点儿睡啊你。”
然后他往沙发上一歪，打了个哈欠，就没动静了，喻文州放下手机凑过去一看，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眼窝下还有没褪的青色，下巴上还残留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在大学的时候王杰希的深秋永远是不同颜色的风衣了事，好在他身高腿长，虽然被黄少天嘲为背影杀手，仍然可以俘获不少小学妹的回头。对此王杰希并不很在意，继续拉着喻文州泡图书馆，顺便和黄少天吵吵两句，如果有女孩子认真了，他也会很认真地回复：“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喻文州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们一直穿风衣是王杰希的懒癌成精了……结果王杰希这一打算就是四年，而陷得最深的就是他这个对王杰希最知根知底的人。
“你才早点睡。”喻文州叹了口气，托着对方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往下放。王杰希微微偏过头，喻文州把他脸上的头发拨开，给他搭了条毯子。
他俯下身去，嘴唇几乎贴到了王杰希的鼻尖，停了几秒钟，他站起身，用手指碰了碰唇，温热的指尖拂过王杰希的额头，拧暗了照亮王杰希侧脸的、暖黄的灯。
最后一科考完，柳非和几个女生一块儿回了教室，刚到门口就听见班里一阵骚动，她从窗户往里一探头，刘小别正坐在位置上，用一种中了五百万的语气对她抒情：“王老师把耳机还我了！！！！！”
柳非：“啊？语文改这么快？”
“没吧，”刘小别说，“这是个什么日子啊！王老师是不是中彩票了！居然给全班发了大白兔！”
柳非闻言往自己的桌上一看，一个迪奥的纸袋静静地站在上面，她拿出来翻了翻，里面有她的口红，还有张列了一长串品牌名字的便签。
“楚老师推荐的，”王杰希难得写了几个像正楷的字，“年轻人别乱花，多攒点钱。”